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夢裏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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夢裏見

晚飯很豐盛,趙妍洲記得自己不餓,但又吃得很開心,那種像是在吃空氣的迷糊感覺,真是奇奇怪怪。

崔什殷沒怎麽吃,那些小孩以為她是不愛吃,就有把自己碗裏的肉夾出來的。

“這麽大的貓咪,肯定是要吃肉的。”

“這麽大的貓咪,再吃那麽多,會不會太胖了?”

“是哦,大貓咪是不是也知道自己太胖了,所以在減肥?”

……

暗暗罵了句“聒噪”,崔什殷不耐煩地甩甩尾巴,跳到土墻上,這個世界是因為她的手段而“活過來”,而那些人物一旦有了自己的思想,就會不受控制地在作畫者的筆意之下生活,絲毫不受崔什殷的影響。

崔什殷當然也可以強行影響這個畫中世界,存在或者覆滅,就在她一念之間而已。

貓目前還不打算這麽做。

趙妍洲終究是個在正常世界長大,漫天晚霞,她可睡不著,於是在“夜裏”悄悄摸出來,對著土墻上的棕灰色大貓說:“崔貓貓,我想去別的地方看看。”

她猶豫片刻,馬上又說:“如果我不辭而別,會不會給這個世界的人帶來困擾?”

“不會。”

崔什殷給出肯定的答覆,她縱身一躍,落在墻外。

趙妍洲以為會聽到重物落地的聲音,這會子沒聽到,才想起來貓咪是一種很靈活的獵手,於是開門出去。

“門不用關,對這裏的人來說,沒事的。”

有崔什殷這句話,趙妍洲就不糾結要如何在外面把門關上的事了。

“崔貓貓,等等我。”

這次,貓走得不快,趙妍洲能跟上,一人一貓就這麽離開了村子。

穿過金黃的稻田,淌過小河,在晚霞的輝映下,一直走,一直走到那高山腳下,這時候,趙妍洲發現高山的輪廓反而有點模糊,這大大削弱了真實感。

“崔貓貓,我們是到了畫的邊緣了嗎?”

“差不多。”

崔什殷仰起頭,補充道:“還有,因為作畫的人當時省了墨水。”

趙妍洲“啊”了一聲,“難道不是因為技法問題嗎?”

崔什殷扭頭道:“我說是省墨水。”

趙妍洲情不自禁地低頭,心想崔貓貓這麽厲害一個大妖,肯定不會有錯的,所以貓說的事對了,“嗯,是我見識淺薄了。”

崔什殷面上露出奇怪的表情,甩甩尾巴往前走。

趙妍洲在後面追著問:“崔貓貓,我們是要去爬山嗎?”

崔什殷頭也不回地說:“不,是去看世界的邊緣。”

這個“世界邊緣”,當然是畫中世界的邊緣。

趙妍洲走著走著,心中產生朦朧的感覺,就是明明這山看起來越來越近,卻有一種無法真正接觸的感覺,不久之後,這種感覺越發強烈,而山已經不見了。

整個世界變成白茫茫一片,分不清哪裏是天,哪裏是地,只有前方棕灰色大貓留下的清晰爪印,仿佛在告訴趙妍洲這一切是真實的。

不知何時,前方出現了微弱的光,隨著距離的推進,這光越來越亮,越來越亮,最終占據了趙妍洲的視野。

她好像想到了什麽,猛地回頭一看,哪裏還有什麽村子稻田?哪裏還有什麽老人小孩?高山河流,連同白茫茫的世界一起消失不見,她分明是在倉庫裏,借著蠟燭的光,請貓看寶物。

崔什殷仍然前爪並攏,乖巧地坐在桌子上,擺在一人一貓面前的,是那副畫。

趙妍洲意識到自己已經離開畫中世界了,她不敢置信地在畫上找尋起來,果然看到熟悉的景物,熟悉的臉龐,那些小孩大人說話的聲音還在耳邊回蕩,可現在,他們分明就只是畫上一個個看起來栩栩如生的人物而已。

年少的趙妍洲,第一次產生一種名為“悵然若失”的感覺。

“崔貓貓,他們在畫裏,會一直生活的很好吧?”

“會的。”

“他們會記得我們嗎?”

“不知道哦。”

“如果這幅畫沒了,是不是畫裏的人也會跟著消失?”

“是的。”

“那……崔貓貓,我是說假如,假如我們所處的世界,我們會不會真的生活在一幅畫裏。”

“不會。”

“那是為什麽?”

崔什殷歪頭想了想,看著眼前充滿求知欲的年輕臉龐,她想著要如何解釋,才能更明白地說明某些問題。

只是她這個樣子,似乎讓趙妍洲會錯了意。

“大貓貓,我是不是問了很傻的問題?”

趙妍洲看起來可憐兮兮的,可眼裏的光不曾黯淡,仍然是渴望知道答案的。

“沒有。”

崔什殷立刻否定了趙妍洲的話,“這個問題不傻,真的,甚至可以說很聰明。”

貓沒怎麽跟小孩子打過交道,平時又是率性而為,說出來的話就可能過於直白了。

“崔貓貓,你不用安慰我的。”

趙妍洲低下頭,似乎也未自己的“愚蠢”感到羞愧,不過她很快就擡起頭,臉上掛著笑容,“沒關系的,我知道自己不夠聰明,貓貓很好也很聰明,我以後就跟貓貓好好學習。”

崔什殷自然垂落的蓬松大尾巴無聲擺動,正說明了她此刻的心情。

過了好一會兒,這貓終於轉移話題,“京城住的習慣嗎?京城什麽樣?熱鬧嗎?”

說起京城,趙妍洲一掃臉上陰霾,興奮地給貓說起她的見聞,說著說著,聲音沒來由地小了下去,“京城是很好,比屏安城要大許多,人也多,也熱鬧,可京城再好,沒有家人,我——”

她想說“不喜歡”的,話到嘴邊又說不出口,因為她下意識地認為這樣的說法對遠在屏安的父母來說,是不好的,所以就改口道:“我想爹娘了。”

趙妍洲不曾喚“父王母妃”,這是因為許王從一開始就知道這孩子恐怕留不住,不如多給些凡俗人家的天倫之樂,所以就是稱呼上面,也按照老百姓家的辦法。

“你想回家?”

“不。”

趙妍洲斷然否決之後,兀自搖搖頭,想起眼前的人是可靠的大貓貓,又不是旁人,是可以說出真心話的,於是就說:“不是不想,是擔心家裏人。”

她擡起頭的時候,笑中帶淚:“我知道,我現在回去不好,皇帝陛下會不高興,皇帝陛下不高興了,許王府就得跟著難受,我不想爹娘難受,所以不回去。”

隨即,她又低聲說道:“可我想爹娘了,想得很,可是晚上做夢的時候,一次也沒見過,就連王府的大門都沒見過,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。”

這當然是有人使了手段,凡是反常的事,務必有外力幹涉,崔什殷當然知道,於是問:“那你想要什麽?”

趙妍洲望著崔什殷,人是站著的,貓是坐在桌面上,這個距離,視線差不多可以平齊,她說:“我想見見爹娘,就在夢裏也好,說幾句話,叫他們放心。”

“可以。”

崔什殷跳下桌子,往門外走去,“跟我來。”

趙妍洲麻利地把畫收起來,追出去時,只看到貓的背影。

“崔貓貓,等等我。”

提著衣裙,趙妍洲小跑起來,穿過一個院子,沒有看見貓,甚至不知道貓往哪裏跑了,她有點著急,就忽略了這一帶的景物其實已經變得很眼熟。

“崔貓貓,你在哪裏?”

趙妍洲焦急地大喊,她很快就得到了回應。

“妍兒,你怎麽在這裏,讓為娘一頓好找。”

聽到熟悉的聲音,趙妍洲楞住了,她緩緩挪動身子,循著聲音的方向看過去,果然看到了熟悉的身影。

“娘親!”

趙妍洲大叫著,跑著撲進來人懷裏,那個懷抱溫暖而熟悉,令人感到安定。

“這孩子是怎麽了?怎麽哭成這樣?”

許王在後面,疑惑地走上來,“妍兒,你剛才在喊什麽?是在喊貓嗎?”

“是。”

趙妍洲用力點點頭,“爹爹,娘親,你們放心,我在京城很好的,有大貓貓,就是送我護身符的崔貓貓,她好厲害的,她會保護我。”

許王皺眉道:“這孩子說什麽胡話呢?現在不是在家裏嗎?”

趙妍洲聞言也是一楞,她模模糊糊意識到這裏並不是現實世界,於是抹了把眼淚,露出燦爛的笑容,“是啊,是我睡糊塗了。”

許王妃憐愛地撫著女兒的腦袋,“你這孩子,怎麽可以如此嚇人?”

趙妍洲笑了笑,有了心事,面上表情也能稍微操控一些。

“爹爹,娘親,我累了,想回去多睡會兒。”

“好好好,去吧。”

趙妍洲跑動起來,周圍的景物快速倒退,從清晰迅速變得模糊,很快晦暗的天空也變得明亮起來……

“爹爹,娘親!”

伺候的嬤嬤聽到叫喊聲,慌忙拉開簾子,“縣主,您怎麽了?”

趙妍洲楞楞地坐在床上,眼睛紅紅的,手上黏糊糊的,是抹過眼淚的痕跡,細看的話,枕頭已經濕了大半。

與此同時,位於屏安城的許王府。

許王妃從夢中驚醒,她看到枕邊差不多同時醒來的許王,摸著心口,感受那咚咚咚跳得飛快的心跳,“王爺,我夢到了咱們妍兒。”

許王一驚,“我也夢到了。”

夫妻倆互相說著夢境的內容,發現竟然是一模一樣的內容。

“奇怪,妍兒去了許久,一次也不曾入夢,這次不會是——”

“莫要擔心,妍兒是個有福氣的,不怕這些事,再說了,她在夢裏不是說有貓在嗎?貓送的護身符可是了不起的寶物,據京城的人回報,就是大國師見了,也為之驚奇呢。”

許王安慰妻子:“放寬心,咱們的孩子,不會有事的。”

許王妃心中不安,她憂心忡忡地望著許王:“我還是不放心,要不,想辦法把孩子接回來吧。”

許王面露難色,“你知道的,這件事很難,能把這孩子留在王府十一年,已經是明裏暗裏求了多少人的結果,如今,我也——”

長長嘆了一口氣,許王作為父親,那放棄的話到了嘴邊還是說不出口。

許王妃想起護身符,想起貓,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,“妍兒提到了貓,我們可不可以去求求那只貓?”

許王道:“之前聽說貓在嶼山湖,我們去了好幾回,都沒見到,這便是沒有緣分。可妍兒屢屢在夢裏見到貓,這說明貓是喜歡妍兒的,說不定真如妍兒所說,這貓會幫她的。”

許王妃並不死心,“你不肯去,我去便是了,我天天去嶼山湖,總有能見到的時候吧?”

許王忍不住發笑,“你這是病急亂投醫,有這心思,不如早點打發人送些妍兒喜歡的東西去京城,多寫幾封書信也好。”

許王妃知道求人不如求己的道理,話說到這裏,她也看開了些,只是感嘆道:“終究還是皇室忌憚咱們家。”

許王眉頭一跳,臉色也變了,低聲道:“慎言,慎言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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